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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專訪日本女權鬥士3】「不想成為像母親那樣的女人」 上野千鶴子:寫書就像完成對母親的報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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將死亡與日常隔開是設施的一般做法。但是,千年村有安放遺體的空間,有供靈車進出的寬敞車道,照護體系也很人性化,患者的房間都有門牌、稱號和照護員的名字,彷彿住在尋常巷衖裡的家族。上野透露,她評價設施的營運是否進步,就依兩個標準:「靈安室和工作人員的待遇。」

且讓生死兩相安。日本維護生命品質(Quality of Death)的評價,在全球80國當中位居14名,排名算前面。不過,上野認為還有進步的空間,例如,她反對沒有意義地延命治療,強力支持居家照護與在家臨終。「不過,贊成在家往生,並不表示贊成安樂死喔,」她強調。

上野不認同安樂死的理由有兩個。一是安樂死的標準不易界定,何時執行才合適是個大問題。而且在日本,想安樂死的動機並不充分。「不外是不能思考了或者要穿紙尿布了⋯⋯。這麼說來,身障人士怎麼辦?」

名劇作家95歲的橋田壽賀子,因《阿信》連戲劇而紅極一時。住進養老院後,在3年前,寫了一本書《請讓我安樂死》(暫譯,安楽死で死なせてください)。書裡極力主張當人無法自立生活,需要借助他人之手時,「希望能有權利選擇死亡的方法與時間」,公開支持安樂死。橋田在60歲那年失去配偶,膝下無子,獨自度過35年歲月。

上野為此專程赴養老院拜訪橋田,與她展開對話。

「身為公眾人物,應率先表現珍愛生命,」上野力勸。「很多失智的人吃飯吃得很開心,還享受泡澡呢。」

身為上野前輩的橋田後來有沒有被勸服,不得而知。但知上野的人生態度積極,坦率地表達即使殘缺,生命依然值得珍惜。

安樂死是大而複雜的議題。和台灣一樣,日本也沒有支持安樂死的法律。

另一方面,與上野持相反意見的人認為,理論與現實差距很大。上野畢竟不是當事者。

2012年的法國電影「愛·慕」(法語Amour),透過「老老照護」(老人照護老人),探討尊嚴死。劇中年邁的男主角應妻子要求,最終親手結束兩度中風病妻的生命,自己也人間蒸發。用這種悲劇的形式終結逐漸走下坡的生命,因有其普世性,讓觀者一掬同情的眼淚,電影也贏得多項大獎。故事裡的情節,對日本和台灣社會都不陌生。

希望怎麼死或因照護過疲所發生的諸多悲劇,與照護保險未必相關,已臻生命倫理的層次。事實上,對台灣、日本,甚至全球而言,包括安樂死在內,待解決高齡福祉的問題堆積如山,還有很長的路要走。這一點,上野也表示贊同。

 

鮮少人知的家庭葛藤

話說回來,一生主張主權在我的上野,信念究竟從何而來?訪談到最後,我終於開口問了。

和許多理性的女性一樣,上野很少在公開場合提及身世。

她所成長的富山縣,三面環山、一面環海,是靠近日本海的北陸地區,冬季酷寒、環境嚴苛。父親是內科醫生,一個標準的舊時代大男人,唯我獨尊。母親屈從父親的權威,軟弱認命,壓抑自我,安於做一個影子度過一生。

「不想成為像母親那樣的女人,所以選擇了不同的路。」

與父母之間的葛藤,成為上野活出自己的動力。她曾公開說過,完成《家父長制與資本制度》一書以後,感覺像完成了對母親的報復。

積極進取是上野的人格特質。1970年代,對謀職女性不利的社會環境,激發她力爭上游;時到中年,當自覺漸失生產力時,毅然揮別拷貝人生,重啟新頁;當有人詢問她對男女關係的看法,她坦承自己有過長期的關係,但不保證永遠持續。

面對不對等的任何結構,上野都有話要說。所以當她說出「路才走了一半」時,覺得再也沒有比這更自然的收尾了。

上野千鶴子,前期高齡者、未婚、一個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