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智库四方面推演:香港未來會點樣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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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梁海明

中國全國人大近日突如其來審議將中國國家安全法在港實施,一石激起千尺浪,引發全球關注,並衝擊香港金融市場。當前,香港市民和外國投資者最迫切關注的問題是,港區國安法在香港實施,令國際政治風波變數增加,會否衝擊香港作為國際金融中心的地位。對此,下文將從股市、樓市、匯市、中美關係走向四個方面來研判。

首先,大家知道港區國安法針對的是分裂國家、顛覆國家政權、恐怖主義活動和外部勢力干預四類行為,並將以基本法附件三形式在香港落實,毋須香港本地立法。而全國人大在此時審議港區國安法,這一時機選擇至少有三重深意。

一者,從香港內部來看,自去年6月開始爆發反修例風暴,暴力示威乃至港獨情緒滋生,令香港訂立國安法勢在必行。由於香港的社會民意已兩極化,且各類立場難以調和的「問題」人群湧現,顯然建制派難以在今年9月立法會選舉中獲得2/3議席,換言之,「23條」在香港本地立法機會渺茫,中國政府不得不出手化解國家安全風險。

二者,外圍環境來看,在新冠肺炎疫情衝擊下,絕大多數西方國家忙於抗疫和重建經濟,無暇且無力過度插手干預中國內政問題,為港區國安法的立法騰出一個壓力較少的「窗口」。

三者,中美貿易戰未平息,中美金融戰又硝煙瀰漫,戰火隨時燒到作為中國對外金融窗口的香港。中國政府加快為香港訂立國安法,既有保障香港政局穩定,保持香港金融系統運作的迫切性,同時也有保護中國的國家金融安全的必要性。

然而,中國政府眼中好時機,在美國總統特朗普看來可能也是好時機。特朗普此刻正由於疫情處理手法在國內備受責難,不利今年11月總統連任選情,中國此舉無疑是間接送上一個助他轉移國內民眾視線的上佳理由。特朗普料將以港區國安法為由,炒作中國議題,大打香港牌,牽制中國,甚至藉此呼籲在港西方企業搬資回朝,加大「去中國化」力度,展示自己敢於向中國說不,以增加連任的勝算。

因此,作為中美之間的「磨心」,被動身陷國際政治風波的香港,未來一段時期料如怒海孤舟,動盪難安。不過,筆者同時也認為,香港過去數十年曾歷經風雨,其國際金融中心的地位相當堅韌,也絕對不會一擊即垮。

在股市方面,歷史上著名的港股危機包括1987年股災致使聯交所停市4天、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、2000年科網泡沫爆破、2007年次按風暴引發的2008年金融海嘯、2015年的「811匯改」令港股大挫等。其中,香港回歸中國之前的兩次大股災最為驚心動魄:由1970年代石油危機觸發的港股股災,令恆生指數從1973年的1774點高位,逐級累瀉至1974年於150點始見底,跌幅一度超過90%。恆生指數跌幅超過50%的另一次股災,則發生在1981年至1984年期間。當時中英就香港主權問題進行角力觸發香港信心危機,一度引發資金外流。恆生指數由1981年7月最高的1810點跌至1982年12月的676點,累跌接近63%,也極為震撼,直至1984年12月中英達成共識正式簽署《中英聯合聲明》,恆指才開始反彈,並很快升破1200點關口。

中英談判風波至今,香港又一次陷入國際政治風波,那麼恆生指數會否重蹈覆轍,大挫超過50%?筆者相信,風波在短期或觸發港股下調,中期的股市氣氛也受濃霧籠罩,未來數月恆生指數走勢難免有波幅、無升幅。然而,出現恐慌性股災的可能性並不大。

這是因為,一方面如今駐港中資企業總數已逾4000家,總資產超過3萬億美元,尤其是在港中資金融機構,在香港金融版圖中已「三分天下有其一」,絕對有實力支撐港股。另一方面,中國內地每天南下港股通的資金可高達420億元人民幣,以港股日交易量來說,南下資金也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。而且一旦股市持續下跌,各藍籌股企業的股東們,當然有極大誘因回購股票以穩股價。

另一方面,港股市場有大量成熟的國際和香港本地的機構投資者,並不會因為市場大跌就撤資,而往往會精明地抄底。由於香港作為唯一能夠投資中國機遇的國際市場,機構投資者目前當然無法全然放棄。而對於散戶投資者而言,恐慌也絕對不是一個聰明的選擇。美國銀行曾分析從1930年至今的數據發現:如果投資者錯過了標普500指數每10年裡表現最好的10個交易日,總報酬率91%。如果投資者選擇留在股市持續投資,總報酬率則接近為15000%。

分析完股市,我再預測一下香港樓市的表現。作為國際金融中心地位是否穩固的標準之一,過去的各類政治事件,對於香港樓市影響程度不一。根據公開數據顯示,在香港回歸中國之前,早在上世紀的「六七暴動」期間,香港樓價曾累積下跌42%。八十年代初的中英談判,樓價跌幅約為32%。與之相反的是,受八十年代末期的政治風波衝擊,香港樓價曾短暫下跌約4%左右,但隨後,樓價在同年第四季瘋狂反彈,全年更出現17%的升幅。

香港回歸中國之後,2003年「23條」立法期間香港樓價曾跌11%,2019年反修例引發的社會事件導致樓價累積跌約6%。反而在2014年9月至12月的「佔領中環」運動期間,樓價非但未跌還出現5.9%的升幅。

為什麼樓市越來越跌不下去呢?答案並不複雜,由於近十年來香港一直處於土地供應緊缺的狀態,剛需購買力十分強勁,樓價易升難跌,每每在負面因素消除後,樓價都迅速展開報復性升浪。

在當前高度不確定性的氛圍下,港區國安法對香港樓價很可能會有一定的短暫影響。最明顯的反應會出現在工商物業上,去年6月以來的社會運動和新冠疫情的衝擊,再面臨如今的政治事件,令工商業出現經營困難,部分行業如餐飲等已經出現了倒閉潮,相應令工商物業價格跌勢加速。在住宅一手市場方面,短期內發展商推盤將持觀望態度,新盤定價料會偏向保守。二手市場方面短期內也可能成交量將出現下跌,部分資金不足或出現工作變故的業主可能會減價套現,現金充足的業主也可能選擇轉賣為租。

然而中長期而言,香港樓市供不應求的局面未變,樓價其實沒有多少下跌空間。即便出現較大的變故令香港樓價突然重挫,香港特區政府手中也有極為充足的「彈藥」,包括為樓市「撤辣」,放開本地居民購買第二套或更多住宅,甚至可考慮放寬外地投資者(包括內地居民)在香港購房的限制等。

在匯市方面,中國全國人大審議港區國安法的消息出爐之前,12個月港元遠期合約低於7.78,但最新(5月25日)則報7.8336。12個月港元遠期合約報價上升,預示港元進一步走弱,或有資金外流的跡象,若港元持續走弱,國際金融大鱷或會前往香港興風作浪。然而,港府用於支撐港元匯率的外匯基金總資產現已高達42591億港元(5460億美元),且歷經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之後,香港金融監管部門對銀行採取嚴格的壓力測試,即便2008年的環球金融海嘯、2019年的中美貿易戰衝擊,都未讓港元匯率出現危機。香港早已證明其有能力承受得住資金大量流出流入,金融市場價格大幅波動的考驗。縱使出現更巨量的資金流走,背後還有中國逾3萬億美元的外匯儲備作後盾,應可保港元外匯市場的無虞,不致動搖香港國際金融中心的地位。

不過筆者在此要強調,以上推斷是基於美國總統特朗普未有對香港大動干戈情況下的結論。然而美國去年底已通過「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案」,外界普遍認為特朗普政府若未回應港區國安法,將被視為對華軟弱,因此美國政府有巨大的誘因對香港採取制裁措施。

當前特朗普口袋中的嚴厲制裁方案至少有三個。

一是美國根據「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案」,制裁香港特區政府部分官員、企業,禁止高科技產品輸入香港,以及取消香港特殊地位,不再視香港為一個獨立關稅區。二是美國政府限制某些企業赴港或在香港設總部,並加緊調查各類赴港資金,香港資金進出將受到美國政府的管制,以及要求在港的美資企業撤離香港。最為極端的制裁,則是將香港的金融機構、企業或個人排除在國際結算體系之外,香港不能再使用美元,截斷國際交易,讓香港陷入系統性危機。

美國政府以上的制裁措施有多大可能推行,以及會對香港國際金融中心地位帶來什麼衝擊呢?

其一、如果美國制裁香港特區政府部分官員、企業,禁止高科技產品輸入香港,會對香港部分官員、行業帶來損傷,但不會影響香港整體。如果美國取消香港獨立關稅區地位,當然對香港的經貿市場帶來實質衝擊。然而,從數據上看,香港輸美產品總額每年僅約5億美元,對外貿易並不主要倚賴美國。反觀美國,其對香港貿易順差在過去10年間累計達2970億美元,僅是2018年已超300億美元。而且,香港不僅是美國賺取最高貿易順差的單一經濟體系,還是美國第三大紅酒出口市場、第四大牛肉及牛肉產品出口市場,以及第七大農業產品出口市場。因此,美國政府若採取該措施,最受重創的反而是自己的出口產品。

其二,如果美國限制某些企業赴港或在香港設總部,管制香港資金進出、要求在港美資企業撤離,必然將令國際市場對香港失去信心,港元大幅貶值,導致更多的外資撤離香港,進而引發樓價大跌,大量企業破產、大量民眾失業,香港國際金融中心地位可能不保。

但值得留意的是,該措施同樣對美國的傷害很大。在香港營運的美國公司約為1400家,其中有283個地區總部和443個地區辦公室,數目為全球各國或地區中最多,此外還8.5萬名美國民眾在香港居住,是香港其中一個最大的外國社群。美國金融機構在香港的總資產值和客戶存款分別約為1480億美元和790億美元,投資香港金額龐大。加上中國金融業正在加速對外開放,這是美國乃至全球金融機構都無法放過的機遇。當前全球有超過800隻基金掌管近2萬億美元資產,當中約25%投資在中資股票上(多數為在香港上市的中資股票),其中,美國退休基金持有總值2500億美元中資股。

從一系列數據可看出,美國政府若制裁香港,不但令包括美國企業在內的西方企業放棄香港市場未來的豐厚回報,甚至過去在香港的投資亦化為烏有,嚴重損害其商業利益。而且,這些金融機構未來也將錯失分享中國經濟增長的紅利,其後果將嚴重損害既得利益者。美國企業、華爾街金融機構並非美國的「央企」、「國企」,這些商界、金融大鱷們是否願意聽從、執行美國政府的政治決定,為了特朗普個人的總統選舉,而損害自身的天量商業利益呢?

其三,最極端的選項,是美國政府直接將香港排除在美元體系之外。如此大動干戈的可能性更低,但也不妨預判一下,以饗讀者。如果美國祭出此絕招,將令香港瞬間失去國際金融中心地位。真到此地步,料中國政府也將採取最激烈的反擊,包括但不限於限制向美國出口稀土以重擊美國的高科技行業,推動人民幣貶值,延長抵制美國農產品,在南海、台灣海峽、朝鮮問題上製造麻煩,乃至加速推進人民幣國際化,加快發展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(CIPS),讓香港直接成為人民幣的國際金融中心,並針鋒相對地在國際市場上推動「去美元化」,衝擊美元作為國際主要貨幣的地位等手段,就猶如中美爆發除熱武器之外的全面戰爭。

由此可見,特朗普囊中三個選項中的任何一個選項,均是傷敵一千,自損八百之舉,很難不遭受美國商界、華爾街的大力反對。此前美國商界、華爾街支持特朗普向中國發動貿易戰,是因為美國企業希望特朗普可為美國企業,爭取更多在華營商的優惠和特別待遇,目的其實是進一步打開進軍中國市場的大門。如果特朗普對香港採取的三項制裁措施,尤其是發動金融制裁措施,將令美國商界、華爾街從此止步中國市場,被迫放棄14億人口的巨大機遇,當中的影響和損失難以估計。

假如特朗普不顧美國商界、華爾街利益,強行制裁香港,將逼使這些幕後金主們,發動政界代理人力量、輿論力量以及遊說集團合力阻撓特朗普連任,這對選舉民調已全面落後的特朗普來說,將會令其選情雪上加霜,得不償失。退一步來說,特朗普若執意要制裁香港,近期很大可能只會祭出制裁香港特區政府部分官員、企業,禁止高科技產品輸入香港等對其選情影響較小的選項。其它的選項須等他成功連任後再動手,惟那時木已成舟,相信港區國安法早在香港實施多時了。

因此我預測,在中美關係陰晴不定的情況下,中國推出港區國安法,會令美國總統特朗普反應強烈,大打香港牌,多方向中國施壓。但與此同時,其策略也更傾向於雷聲大雨點小,試圖恐嚇香港和中國內地,逼使中國內地、香港向其更多讓利,以提升他的總統連任的勝選幾率。

「這是最好的時代,也是最壞的時代。」如果「劇情」發展如我所料,香港有機會迎來一個最好的時代:港區國安法的實施有助消除香港的政治疑慮,不但可令社會恢復秩序及穩定,同時,國安法的細則能夠劃出清晰的界限,讓港人和外界看到香港的法治基礎並未被削弱,一國兩制的承諾也沒有變質,這將令外國投資者在香港營商更具信心,也將吸引更多外國投資者前往香港投資。在港股市場上,當前越來越多在美中概股前往香港上市,令新經濟成分股佔比上升,大大增加港股的深度,也讓投資者擁有更多元的選擇,無疑將鞏固和發展香港作為國際金融中心的地位。

更重要的是,香港政治環境、社會秩序若能在港區國安法實施之後恢復平穩,將有利於香港特區政府逐步解決多年未解的經濟發展、土地問題、房屋問題、青年就業問題等,以及把握住粵港澳大灣區建設、「一帶一路」倡議的機遇,獲取中國發展的紅利,只要港人團結一致、齊心協力,香港絕對可以「再出發」。

但是,若「劇情」非我所料,特朗普不按常理出牌,以魚死網破之心極力制裁香港,並聯同西方多國與中國對抗,香港則很可能陷入一個最壞的時代。長期以來,香港最核心的競爭優勢其實是以律師、會計師、投行、專業咨詢和學界精英等眾多專業人士所組成的「群聚」效應,香港未來東山再起的機會,或許要看大部分專業人士能否堅守,並且共同重建香港。

從一個小漁港發展為國際金融中心,香港絕非第一次面對巨大的不確定性,幾乎當每一個最壞的時代過去,香港都重振旗鼓,走進最好的時代。頑強而智慧的香港人,今天或許應當做好最壞的準備,也同時期待一個最好的時代。

作者系絲路智谷研究院院長